
60年前,几字之差,他却为何要改课题名称?
文|刘恕(中国科协原副主席)
“将‘固沙造林,防护铁路’课题名称改为‘建立人工植被,防护铁路’。”这是著名植物分类学家、地植学家、林学家,我国植物学科研究奠基人刘慎谔先生明确而郑重的告诫,至今已有60余年。
在我国第一个五年计划中,连接首都与西北的包(头)兰(州)铁路建设项目列入其中。包兰铁路银川到兰州段选定走黄河北岸,经中卫、景泰到兰州。这段线路经过腾格里沙漠边缘,中卫西有16公里分布着格状沙丘。
沙漠又被称为沙质荒漠,它与砾漠、盐漠、泥漠等同属于荒漠的不同类型。作为荒漠的一种类型,除与荒漠具有同样的自然地理特征外,沙漠完全为沙子所覆盖。干旱、少雨、多风,大风扬起沙尘,成为沙漠有别于其他荒漠类型的独有特征。研究显示,在风力作用下,沙漠沙粒的移动有“蠕移”“跃移”“悬移”3种形式。
面对如此自然环境,在沙漠中筑路是否可行?又如何保障火车平安通过?这两大问题似拦路虎般横亘在我国科技人员面前。国际上虽有铁路通过中亚沙漠的经验可供借鉴,但要破解实际难题,还是要在当地进行试验。于是原铁道部和中国科学院共同组织科技人员在借鉴中创新,承担研究解决这两大问题的任务。
刘慎谔先生曾师从法国著名地植学家B.勃朗喀,并亲自入天山、进青藏高原进行实地考察,是一位有丰厚科学底蕴的大师。作为“包兰铁路防治沙害”任务指导,刘慎谔先生来到沙坡头现场指导、检查工作。他不顾天气炎热,带领课题组到周边进行野外考察,指导大家进行观察:裸露的沙地上最早出现的是一年生先锋植物沙米(草本);流沙入侵后,环境发生变化的沙地上出现的是先锋植物籽蒿和油蒿(半灌木);沙子流动减缓后,固定沙丘上出现的是柠条、沙冬青(灌木)等植物。刘慎谔先生强调,自然界处于不停息的运动中,有机体与环境是辩证的统一,植被自然发生了演变。
1962年6月,刘慎谔先生再次来到沙坡头,除带领大家到周边进行野外考察、讲解沙地植被的发生发展演替过程外,这一次还加上了考察后的讲课和讨论。他再次明确指出,植被的发生发展进程“有起点、发展和相对稳定的阶段,最终形成与当地环境相适应的稳定群落,被称为顶极(c1imax)”。在没有外部干扰的情况下,天然或人工植被终会达到与自然相对稳定的状态,呈现为演替的最终阶段——顶极群落。顶极群落的物种具有最好的适应性,物种组成保持不变,不适应相应条件的外来入侵种难以存活、终被淘汰。
刘慎谔先生将他毕生积累、创新的干旱沙漠地带植物演替学说形成理论体系,付之于指导沙害防治的实践;他耐心引领、指导育人的良苦用心使我们受益终生。在这次野外实地指导后的讲课中,刘先生明确提出,中国科学院沙坡头沙漠试验研究站承担的包兰铁路“固沙造林,防护铁路”课题要更改为“建立人工植被,防护铁路”。
刘慎谔先生这一改动,远非课题名称变化那么简单,更有其深刻的科学内涵和寓意。刘先生明确指出,人工植被建立有其遵循的原则:其一,人工植被建立是植被的整体结构建立,不是单一植物的个体生态;其二,人工植被建立必须符合“有机体与环境辩证统一”,符合植物演替发生发展规律;其三,人工植被建立有明确的目的性,即为生产实践目标服务。
“整体结构性”“有机体与环境辩证统一性”以及“明确的服务目标性”构成了建立防治沙害的人工植被的三原则,为植物固沙奠定了基础理论。基础理论对于学科发展有着重要而积极的作用,遗憾的是,刘慎谔先生的远见卓识当时未能引起从事干旱荒漠治理的研究者和实践者应有的重视。作为亲自聆听教诲的年轻人之一,我因没有深刻理解刘慎谔先生提出的营造人工植被的理论与更改课题名称的内涵和价值,对此置若罔闻,未能推进相关实践,实在难辞其咎。
“反思是哲学的思维方式”,到了耄耋之年,我用批判性视角进行自我反思,希冀以此纪念创建植物固沙基础理论的刘慎谔先生逝世50周年,更希望年轻的同行能认真理解老先生宝贵的理论遗存并发扬光大!
《中国科学报》(2025-03-24第3版综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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